她不肯相信，踮起腳尖，低吻他，涼風吹過後，兩個人的唇瓣，皆涼薄一片，她就跟唱了一出獨角戲一樣，還是白費了力氣。

心裏的絕望終是慢慢湧上來了。

早就有了準備的，那個不辭而別，棄她於桃林的時候；那個暗夜裏，攜著匕首，把她堵在張家莊的時候；那個鳥語花香的早晨，置她於西苑不顧的時候。

她早就覺察到了的，從什麽時候起，他早就丟開她了，不管是有心，亦或是無意。

一早他就用行動表明心意了，是她傻，到了此刻，非得上趕著，逼著他說出來，非得貼著他，才得個這樣尷尬的，讓兩人都難堪的結果來。

趙一鳴成了一根徹徹底底的木頭，冷著臉，冷著眼，也冷著心，再不為她所動。

唇瓣離開他臉頰，手指松開他衣襟，她一步步，連著後退幾步，淚珠子掉下來，終於是徹底醒明白了，這個男人，再不屬於她了。

她不再說什麽，抹了一把淚珠子，咬著牙，轉身就推開木門，朝樓下沖去了。

“各位大爺，今日個這位姑娘，可是我春十三娘花了大價錢買過來的，還是個清倌兒，琴棋書畫，歌喉舞技，無一不精....”

雙喜剛跑到二樓，就聽到樓下廳裏傳來一個女人興奮的尖利嗓音，絮絮叨叨，跟賣衣服一樣再推銷自家的姑娘，雙喜心中難受至極，到底知道分寸，不敢在這地兒惹事，她放慢腳步，輕輕轉過回廊，順著木梯回到樓下大花廳裏。

重重帷幕之下，看臺上的姑娘被遮得嚴嚴實實，連頭發絲兒都不見一根，臺下的男子，個個伸直脖子，目光直直朝臺上張望，有些猴急的，已經忍不住開始報價了，出口就是二十兩，就跟那銀子是大水裏飄過來的一樣。

所有人的註意力都不再此處，全都被臺上將要出場的絕色女子給勾去了魂，雙喜佝著腰，把自己掩藏在暗影之下，很順利就出了大廳，又出了空蕩蕩的庭院，轉眼就消失於街角垂柳之間.....

已是深夜了，大半個黃花鎮全都睡著了，不聞絲毫人聲，她腳步輕，偶爾能驚起幾聲狗吠，剛剛經過戰亂，即便是狗吠，也單薄的很，短短叫過幾聲，很快就歇了，連個應和的都不再有了。

雙喜麻木的擡腳，依著本能，朝東大街走，唇邊他的味道恍若還在，身上他結實的擁抱仿若也在，可心裏卻不得不一次次說服自己，催眠一樣的說服自己，這個人沒有了，以後都不會再有了，他是個幹大事的，不管為了什麽原因，要幹什麽大事，他已經徹底把她拋棄了，她再走不進他的世界裏去。

說來也好笑啊，好像從始至終，她也從未走進過他的生活，他喜歡她，想來看她了，就過來，有事兒了，就又離開，主動權從未落到她手裏過，哪怕是現在，那樣情形下的分手，也是他說出來的，好像從始至終，在她眼裏，這樣單純的，愛戀的小美好，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，自以為是的白日夢罷了....

現在是時候，該夢醒了.....

踉踉蹌蹌，丟了魂一樣，她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，直到開了門鎖，掩上木門，再氤氳的燈火下，她才稍稍覺著有了絲暖氣兒。

她卻不知，身後丈許遠處，一直有個人，影子一樣，默默的尾隨著她，直到她進了屋，火光湮滅，還站在她家墻外的暗影下，久久不肯離去。

三喜聽到開門聲，連忙從閨房出來，見雙喜失魂落魄，她身側也不見李四娘的人影，不由得楞住，半晌才道：“二姐，你咋了，沒找著咱娘嗎？”

庭院裏樹葉嘩啦啦一陣響，廂房裏燈火跳躍閃爍，似要熄滅，雙喜搖搖頭，關好大門，擡起千斤重的腿腳，慢慢朝西廂走，邊走邊道：“對不起，三喜，我.....”

她再說不下去.....

遇到趙一鳴，恍惚之間，她竟把自己去怡紅院尋找李四娘的目的都給忘到腦後了，他就是她的克星，他撩撥了她，轉身拍拍屁股，走得幹脆，留下她一個，在這爛泥潭裏掙紮，得不到解脫....

雙喜想解釋什麽，卻覺著所有的解釋都無用，勉強壓住淚水，她沖著三喜再笑了笑，又道：“今日不早了，明日我再去打聽，你先睡，莫擔心....”

說完話，自顧自就進了西二廂，三喜看出她臉色不好，想要追問兩句，卻見她關了房門，似乎不想說話的樣兒，也只有無奈嘆口氣，轉頭朝著院外看了一眼，搖搖頭，跟著進了自己小屋裏。

雙喜剛掩上房門，渾身再提不起半點力氣，順著門背就倚在地上，再爬不起來。

腦子裏漿糊一樣，黑漆漆一片，只剩下趙一鳴一個冷冰冰的側影，那額上的碎發還隨著涼風在飄動，那涼到骨子裏的眼神，似乎都要將她凍住。

她呆傻一樣，抱住膝蓋，蹲坐在地上，坐的時間長了，竟覺著，渾身上下，從裏到外，全是一片涼了....

夜色漸漸淡下去，雄雞報曉，黎明重現，鳥兒立在院子裏，嘰嘰咋咋尋食兒。

三喜推開房門，一大早，竟然見著李四娘蹲在院子裏洗臉，楞怔半天，才在李四娘的疑惑的目光下回了神，突的就咧嘴笑起來，三兩步跑到她身後，一把抱住她脖子，叫道：“娘，你啥時候回來的？你做什麽去了，咋都不給我們報個信兒啊？娘.....”

李四娘抹幹凈頭臉，嫌棄似的把三喜的胳膊從脖子上拿開，嗔道：“咋的，還怕你娘遭人欺負，傻丫頭，娘沒兩把刷子，能做那打腫臉，充胖子的事兒？”

三喜笑得眼都瞇起來了，絲毫不把李四娘嫌棄放在心上，連連點頭，應道：“是呢，是呢，我就說娘不會出啥事兒，昨日個二姐擔心你，還跑去怡紅院尋你去了！”

“啥？”李四娘聽到這話，手抖了下，差點兒就把剛晾上曬衣架的面巾給抖下來。

“沒沒沒，您莫瞎想，二姐昨日就回來了，沒大事兒！”三喜見李四娘臉色難看，心知她擔心雙喜，連忙解釋。

果然李四娘聽了這話，冷靜下來，拍著胸脯道：“嗯，現在外頭亂，怡紅院那樣的地兒，你們姑娘家可千萬去不得，娘不多說了，今日還得出門去。”

話未落下，人就急急的往房裏沖去。

三喜緊跟了兩步，不解道：“娘，咱家又沒田沒地的，你這大清早的，做什麽去啊？”

“咋的，娘去尋個上工的活計還不成？天天對著你兩個丫頭片子，都看膩歪了...”

李四娘已經進屋了，咋咋呼呼的，隔著薄墻，三喜都能猜到她定是又在塗抹打扮，卻不知為何，經了這許多事之後，還能看到李四娘這樣悉心打扮，心裏竟也跟著歡暢起來。

李四娘收拾完，早飯都沒有吃，就早早出去了，三喜做好飯，見雙喜還沒起床，走到她房門口，貼著門板聽了聽裏頭，卻半點動靜都沒有，想叫她一聲，忍了忍，還是放棄了，轉身回到廚屋，她自顧自先吃了兩口，就去屋裏忙起繡線活計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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